第二章 離殤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曾幾何時,這一片靜謐的湖水記取了陶灼華與何子岑多少美好的時光。

    陶灼華喜愛坐在蓮舟上採摘着湖中的蓮蓬,何子岑便信手划動船槳。碧波萬頃的荷田間,總有雪白的鷗鷺悠然飛過。

    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日子原來那麼奢侈,一眨眼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幸福。

    何子岑已然寬去外袍,抱着陶灼華輕輕一躍,悄無聲息地滑入了水面。

    他的水性極好,在湖中若翩然的游魚,一隻頎長的手臂擁着陶灼華,另只手舒緩地滑動了水面。

    兩人在水下無聲潛行,夜色下的湖水深若墨玉,那樣幽然而又寧靜。

    冰涼的湖水漫過頭頂,陶灼華心間是一陣陣的惶恐。她不諳水性,天水碧的絲衣被湖水拖得厚重凝滯,象一層沉重的枷鎖。她無助地被何子岑擁在懷中,手指無意識地勾到他腰間玉配,便緊緊攥在了手中。

    肺里的空氣已然用完,卻依然望不見岸的方向。強烈的窒息感席捲而來,陶灼華痛苦地掙扎了起來。

    何子岑沒有減緩划水的速度,只是緩緩將唇覆在她的唇上,將新鮮的空氣渡到她的口中,又給她帶來生的契機。

    兩人在水間緊緊相依,被痛苦與悔恨席捲,陶灼華眼中淚落紛紛,都與湖水交織在一起,意識漸漸變得糊糊不清。

    何子岑則用力地游向岸邊,他托着陶灼華纖瘦的身子,鄭重遞到在岸邊等待的人手上,再深深地凝視了她最後一眼,便決然轉過身去。

    陶灼華神情渙散,半夢半醒之間依稀聽着何子岑的聲音:「好生保護她。」

    回答何子岑的是何子岱不情不願的鼻音,然後便是他一語不發將身上的披風解下,裹住了陶灼華的身子。

    兄弟二人背向而行,彼此都是再見無期。

    陶灼華在顛簸的馬車上再次醒來,透過依稀的月光遙遙凝望着湖心島的方向。不過片刻的功夫,那裏已然成了一片火海。

    「子岑,子岑「,她低低呼喚着,熱淚又是撲天蓋地。朗潤雋秀的男兒不再,回應她的唯有崎嶇的小路上馬蹄聲聲合着外面呼嘯的夜風。

    悲傷與絕望排山倒海,瞬間便將她吞噬,陶灼華再次墜落在無邊的黑暗中。


    一別四十載,兩人天上人間,此去已然經年。

    四十年間,陶灼華避世獨居,在洋溪湖畔搭了一間竹屋,日子清貧如水。

    為何子岑立的墳冢里,只有一對龍鳳玉佩。她當日從他腰間抓住的龍形玉佩,連同他昔日賜給自己的鳳紋佩,龍鳳合璧,替它們各自的主人譜寫着哀傷。

    天下早已盡歸於大裕,這簡單的墳冢前,陶灼華不敢公然刻上前朝君王的名字,唯有立下一面無字的石碑,權做自己的緬懷。

    而她這些年的寄託,便是坐在這墳冢的一旁自言自語,似是與何子岑從未分開。便如同今日,陶灼華枯坐良久,依然不捨得離去。

    直待不知何時烏雲遮住滿面星辰,有夜雨脈脈撲面,她才恍然抬起頭來。

    幾步之遙的竹籬小屋,便是陶灼華這些年棲身之所。她蹣跚着走回房中,換下被雨沾濕的衣裳,再燃起一點燈火如豆,斑駁的銅鏡映上自己佈滿溝壑的容顏,又不自覺咳了幾聲。

    夜風掀起窗上的布簾,吹着她單薄的身子,嗓間又是一陣腥咸。陶灼華劇烈地咳嗽着,一口猩紅的鮮血染在雪白的手帕上,身子抖如風中的落葉。

    眼皮鉛樣凝重,深覺大限已至,陶灼華腦海間的畫面卻是愈見清晰。她安然地闔衣而臥,在一片靜謐的雨聲中漸漸沒了呼吸。

    夏雨滂沱,六月的午後,平州府一戶僻靜的宅子前,水花從飛檐翹角間嘩嘩流下,砸在青黑色的方磚上呯然濺開,騰起朵朵素色的水花。

    裏頭一方小小的院落依湖而建,黑漆冰裂紋的院門上糊着雪白的對子,一叢碩大的芭蕉掩映着青磚黛瓦的宅院,廊下兩盞蒼白的紙燈籠在風雨中搖曳。

    正屋裏燃着兩支白燭,供着一爐素香,後頭是塊黑色燙金的牌位。案桌下頭擺着兩隻藤編的蒲團,中間是小小的火盆,裏頭盛着些已經燒成灰的紙錢。

    後頭的廂房裏,臨窗的大炕上半懸着冷綠色的紗帳,一位年僅十歲的小女孩兒臉有淚痕,身上搭着一床月白底子的夾紗被,正沉沉而眠。

    她的身畔坐着一位身着雪色素麵帔子的僕婦,髮髻上簪着一朵白色的絨花,正一面憂心忡忡地探試着她的額頭,一面吩咐下頭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頭茯苓打盆熱水,再擰了帕子過來。

    茯苓只有八九歲的光景,穿着身半舊的青綢衫褲,外罩白色對襟比甲,腰間結了根素白的絲帶。她水汪汪的眼睛裏暈着淚光,小心翼翼地問道:「娟姨,小姐還燒不燒?她吃了藥,怎得還不醒來?」

    被稱做娟姨的僕婦名喚娟娘,剛剛送走了主人的頭七,又遭遇小主子的高燒,已然心力交瘁。她籠了籠垂落在頰上的絲髮,勉強笑道:「你放心,燒已經退了。小姐連日傷心過度,如今吃了藥安安穩穩睡一覺也好。」

    茯苓稚嫩的小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她快手快腳打了水來,擰好了帕子遞到娟娘手中。娟娘拿溫熱的帕子撫上小女孩雪樣的容顏,輕柔地替她擦拭着臉上的淚痕。

    蜷縮在竹屋裏的陶灼華一直被濃如潑墨的黑暗籠罩,她好似順着條長長的甬道摸索前行,漸漸在無盡的黑暗裏看到了一絲絲的光明。

    光明的盡頭,似是有人逆光而立,依稀是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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