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進宮當太監,是不錯的選擇。
但是對於此時的劉賜來說,他還沒有辦法理解小坤子的選擇,他聽着小坤子的話,簡直覺得匪夷所思,一個小地主出身的孩子,為什麼不好好讀書考個功名,要籌錢買通大宦官,來當小宦官?
吳公公說道:「好,好啊,想當年我們哥倆都是京師旁側的小戶人家的孩子,爹娘也覺着進宮好,就把我們送進來了,如今咱們兩家人都已經搬進京城了,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我們哥倆平日的俸祿和流水錢,有咱們倆在宮裏面,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們家人。」
李公公說道:「是啊是啊,宮中煩悶歸煩悶,咱家可過上好日子了,你也可以的,熬個十年,把你家人接到京師來,不成問題。」
吳公公和李公公的話說到小坤子的心坎上了,把自己賣進宮來,是需要決心和勇氣的。
小坤子對兩個公公行了個大禮,動情地說道:「還請二位乾爹多多照顧。」
吳公公和李公公忙把他扶起來,說着:「不用如此客氣,以後進了宮都是自家人,相互照應是理所應當的。」
小坤子擦了擦眼淚,看見蹲在角落裏的劉賜,他看見劉賜面目不凡,就問道:「這位是?」
吳公公說道:「哦,他是昨天送進來的,準備淨身呢。」
小坤子一愣,打量了劉賜片刻,又看了看屋子裏正燒着的水,還有正磨着的刀。
他突然跪下了,說道:「二位乾爹,這位兄弟,可否讓我先來?」
劉賜一愣,讓你先來?什麼意思?
兩個公公也愣住了,讓你先來?是先割你嗎?剛進宮的人多少都會害怕,他們還真沒見過這麼渴望被割的。
小坤子解釋道:「請別見怪,我家人為我籌了三年餘糧賣的錢財,我此番進宮前後打點,已經把錢財用盡了,今天割了這位兄弟,你們得伺候照料着,起碼要等七天後才能割我,那我今天就不能留在紫禁城,又得先出宮,出宮後我得找地方住,別說我已經沒錢住店,就是七天後再進宮,我還得花錢打點門禁,但我已經沒錢了……」
劉賜張大了嘴巴,居然掉下一個搶在他前面挨刀的,這些日子遇見的人和事真是匪夷所思。
小坤子堅決地說道:「我不想耽誤了,來來回回折騰,今兒就給我個痛快的吧!」
吳公公和李公公說道:「看不出來你了解得還真清楚啊。」
確實,如果割了劉賜,吳公公和李公公得照料着他,幾天之內割不了第二個人。
吳公公和李公公收了小坤子的錢,也不好說什麼,轉頭看向劉賜。
劉賜看着吳公公和李公公看向他,忙說道:「行!免得這位兄弟為難,二位公公……二位公公就給他個痛快的吧,我等着,沒關係。」
吳公公和李公公對視一眼,吳公公對小坤子說道:「那你先擦洗身子吧,洗個熱水澡,然後躺在炕上。」
小坤子得償所願,堅決地答了一聲:「是!」
吳公公和李公公開始「伺候」小坤子,李公公挑水讓小坤子洗澡去,吳公公則拿出幾個瓷碗,將熬好的湯藥一碗碗倒出來,一碗是曼陀羅熬的黑湯,喝了能麻醉神經,一碗是艾蒿熬的清湯,用來清洗身子,還有幾碗是蒲公英、金銀藤和豬苦膽熬的湯,用來局部麻醉或止痛。
小坤子洗完澡了,穿着一件小衣躺在炕上,炕上已經鋪了芝麻杆燒的灰。
小坤子轉頭看了劉賜一眼,眼中帶着幾分恐懼,又帶着幾分感激,這讓劉賜感到莫名的難受的滋味,他向小坤子點點頭,以示鼓勵。
但轉頭他一想,鼓勵?鼓勵啥呢?鼓勵人家斷子絕孫?
劉賜怎麼想都覺得不是滋味,他向小坤子笑笑,顧自躲進裏面的房間了,兩位公公也沒空搭理他。
~
劉賜坐在裏面的房間裏,看着狹小的窗外的日光,聽着外面的炕上窸窸窣窣的聲響。
小坤子已經沒了聲音,喝了曼陀羅熬的黑湯之後他已經昏睡過去。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猛烈。
日當正午時,外面炕上窸窸窣窣的聲響突然變得劇烈了,劉賜聽到各種異樣的聲音。
這些奇怪的聲音持續沒太久,漸漸平息下來了。
劉賜終於聽到人聲:「血,止血。」
然後是一陣忙亂的聲響,人聲說着:「快,快,拿麥秸稈,堵住,快啊,還有棉布……」
忙亂的聲響漸漸平息,最後傳來一個人聲:「看他的造化啦……」
劉賜只有十三歲,對於生或者死沒有什麼理解,對於割刀子可能造成什麼後果也沒有太直觀的概念。
過了正午,外面已經聽不見聲響,劉賜感到又渴又餓,早上起來至今他還沒進一滴水一粒米呢。
他走出外間,所見的景象把他嚇傻了。
他看見那張灰黑的土炕變成紅色,土炕上灑滿的芝麻杆燒的灰被紅色糊成混亂的一片,芝麻杆灰上面是一團染血的、骯髒的草蓆,草蓆蓋住了那個比他大兩歲的男孩小坤子。
吳公公和李公公站在一旁,手上染滿了紅色。
沉默。空氣中瀰漫着詭異的氣息。
吳公公開口,問道:「死了?」
李公公垂着頭,說道:「死了。」
死了?死了?……
這兩個字在劉賜心中震盪着,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