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梁錚,是什麼人?」
上書房的御案後,朱由檢拿着兵部轉呈的關於永寧白蓮教之亂的奏摺,忍不住抬起頭問道。
他如今的正被陝西的戰事弄的焦頭爛額,李自成這個傢伙狡猾得很,四出秦嶺,一下就甩掉了洪承疇的大隊官兵,各地報急的奏章向雪片一樣壓在他的案上。
也壓在他的心上……
壓得二十幾歲的皇帝,鬢邊竟然有了白髮……
剿匪剿匪,自登基以來一直在剿,為了保證前線的大軍,戶部餉銀花得跟趟海水似的。可卻是越剿越盛,總也剿不完,搞的河南賑災,朝廷都拿不出銀子。
所以他最擔心的就是河南的災荒會導致民變,一看到奏摺前面寫着永寧白蓮教造反的行頭,不由得一陣心驚肉跳:
又造反了!河南也反了……這,哪裏來的銀子調軍隊??
可是再一看,叛亂已然平息了……
這一回如釋重負之餘,不免留意到了奏章里提到的這個名字——梁錚。
「回陛下,此人乃是河南的生員。」楊嗣昌奏道,「此前曾剿平過雞公山盜匪,兵部曾傳令嘉獎,委了他一個團練的差事。」
「哦?」朱由檢眼神一跳,「你詳細說說。」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裏,他就聽到了一個關於青石坳力據響馬,雞公山智擒逆渠,永寧縣剿平教案的傳奇故事,聽得他的眼神越來越亮。
這,這實在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儒將啊!
想不到在河南,還有如此國家棟樑之才埋沒民間!
如今天下盜匪四起,皇太極年年犯邊,他太需要這樣的將才了,可自己身邊的都是些什麼人?
全是一群只會嘴上吹噓的大臣,今天這個說「五年平遼」,明天那個說「三年蕩寇」……
就拿當初的袁崇煥來說,口口聲聲給自己保證「五年平遼」可結果呢?人家清兵都打到北京城下了!
滿朝文武,整天就忙着這個攻訐那個,就是那個彈劾這個,真問他們拿點主意不是支支吾吾地沒聲音,就是拍胸脯保證「幾年」如何如何的。
所以……
「如此人材,怎能只給個有名無實的團練總兵!」不等楊嗣昌說完,朱由檢便不由自主地拍案而起,「你們兵部是幹什麼吃的,這不是明珠蒙塵嗎?馬上把他調進京。」
「可是陛下……」楊嗣昌道,「他只是個秀才……」
「秀才怎麼了?」朱由檢不以為然,「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道理難道你們不懂?秀才……秀才朕賜他一個進士出身,不就完了嘛。」
「陛下……」
「速速行文,把人調進兵部,我看……嗯,就先放到你的手下聽用,任個兵部郎中吧,朕再委他一個翰林侍讀,這樣……」
「陛下……」楊嗣昌只得稍稍提高了聲音,打斷了朱由檢的自說自話,「這可是一步登天,大臣們只怕……」
後頭的話沒再說下去。
朱由檢也不需要他再說下去,他已經明白了。
如此一步登天的升遷,大臣們是不會答應的……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
自己雖然是皇帝,但其實政不出朝堂,令不下地方,做點事情都要束手束腳,稍微有點想法,馬上就是一堆人直着脖子進諫,你不聽還不行……
「陛下難道忘了,前幾天議和滿清的事了嗎?」楊嗣昌也是忍不住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當日,自己受學生武大烈來信的啟發,當晚就進宮向天子進獻了「攘外必先安內」的國策,皇帝倒是同意,自己也指示遼東巡撫方一藻派瞽者周元忠出使瀋陽試探口風,皇太極的態度也很積極,當場就表示:「如有確議,則撤兵東歸。」
自己在接到方一藻的報告後,立刻建議讓方一藻及總監太監高起潛便宜從事,辦好議和。可沒想到這件事不久就傳到了朝堂之上,頓時引發了軒然大波。在少詹事黃道周的帶動下,一夜之間彈劾自己的奏章仿佛大山一般壓向皇帝的案頭。
「唉……」朱由檢不由得長長地嘆了口氣,「楊愛卿這是在怪朕麼?」
「陛下!」楊嗣昌忙跪下道,「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怎敢心生怨懟?臣也知陛下的難處,如今朝堂上烏煙瘴氣,官員貪腐成風,黨爭不斷,又偏偏都以直臣、忠臣自居,絲毫不懂變通之道,陛下雖是有心,但也架不住群臣眾口鑠金,積銷毀骨啊。」
朱由檢聽完也是一陣默然。
楊嗣昌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也是如今朝廷中少有的幾個無偏無黨,真正想干實事的人。
可就是因為他無偏無黨,是孤臣,因此他的政見幾乎得不到任何一個大臣的支持,自己雖然是皇帝,但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為,貿然啟用一個生員參知國家大事。
「這些黃口小兒,真真其心可誅!」他忍不住在心裏暗罵。
然而除了腹誹幾句,還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