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息慢條斯理洗完手,用潔白的帕子擦淨水跡,才抬眼看殷蕪,「人死了,信與不信沒有區別。」
殷蕪哽住,卻還是不甘心,「那宦凌護法」
「治下疏漏,八十鞭笞之罰已受了,我親自執的戒鞭。」昏黃的燈光並未柔和百里息分毫,他像是不染凡塵的仙人,冷漠疏離,「聖女還有何吩咐?」
殷蕪知道他又不耐煩了,手中又實在沒什麼證據,只能作罷,她垂着頭,難免有些失落。
走到門口,她又折返回來,小心翼翼問道:「大大祭司,我近日讀《卜筮正宗》,有些地方不太懂,若大祭司有空,我可否來求大祭司解惑?」
方才還不太高興的少女,眨眼就換了一副好學好問的面孔。
百里息眼都未抬,「可以。」
殷蕪走後,百里息走進竹林,重新布了迷陣。
他是答應殷蕪可以來求教,可也要她自己能進來才行。
神教有四位護法,三位長老,背後的家族勢力盤根錯節,這些勢力相互制衡,聖女是最沒用的點綴,若非神教最初由殷氏建立,百姓皆以殷氏為神明化身,神教早已不需要聖女,黎族即便想要談判的籌碼,也應該尋個有些用的,抓了這樣的廢物回去白吃飯嗎?
*
翠竹林里傳出少女的抽泣聲,百里息尋着聲音走過去,在一棵青竹下尋到了正在哭的少女。
她身上裹着一件鴉青披風,頭髮未挽,臉上還有傷,像是一隻驚慌的小獸。
一隻瑩白的手從披風下伸出來,猶豫着顫顫握住了他的袍角,聲音也是顫顫的:「息表哥」
百里息又醒了。
接連兩日,他都夢見了那個廢物聖女,難不成是邪祟作怪?
他起身出門,見天上一輪圓月,不禁皺了皺眉,明日就是十五了。
他按照夢中的路徑尋去,果然尋到了那根翠竹,翠竹上的紋路都和夢中的一模一樣,只是竹子下面沒有哭泣的少女。
「辰風,把這竹子砍了。」
辰風自黑暗中現身,揮劍斬斷翠竹。
「燒了。」
百里家的男子自十三四歲開始,便被欲望折磨,被拖拽着墮入紅蓮地獄,他們沉淪慾海,恣意享受着男女歡愛帶來的歡愉,之後就會漸漸發瘋。
從半年發瘋一次,一個月發瘋一次,到最後變成瘋子,大概只需要一兩年的時間。
以殷氏之血為引,煉成丹藥,可以暫時壓制這瘋病,但也只是揚湯止沸。
殷氏血脈如今只剩殷蕪一人,也不知把她身上的血放幹了夠不夠煉藥的。
但若不沾男女歡愛,便不會發瘋。
但欲望會像毒蛇一般潛伏,隨時隨地,伺機咬人。每月十五,是這條毒蛇最放肆的時候,百里息亦是如此,此時他的眸內帶了一抹異色。
百里息五歲時,百里崈發瘋,在他面前殺了吳氏、他的母親,他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幕,所以永遠不會讓自己發瘋,永遠不會讓自己失去控制。
這瘋病是詛咒,是附骨之蛆,他不會沉淪慾海,也不會讓自己臣服於男女歡愛,更不會娶妻生子,百里家骯髒的血脈不會從他這裏延續下去。
他閉上眼,許久才再次睜開,那抹異色已被壓了下去,起身走到了院中,見天上一輪圓月,百里息狹長的鳳眼眯了起來——心中又忍不住的煩躁起來。
竹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沙沙聲中似夾雜着細細的抽泣聲。
他皺起了眉頭,又夢魘了?
不,不是夢,他清醒着。
尋着這縷細細的抽泣聲,百里息再次進了竹林,穿過幾個迷陣,在一棵翠竹下看見個鴉青的人影。
這人自然就是殷蕪。
晚間儀典司送來了祭祀銀壺,要取血,這血是要拿去給百里家煉丹藥的,上次祭祀大典上殷蕪只放了一點血,所以便又來取。
殷蕪只能放血,等人走了,便來了臨淵宮。
前世她逆來順受,活成了一個任人揉捏的小可憐,這輩子她想好好活,想報仇,她需要百里息的庇護。
聽見腳步聲,殷蕪抬眼看去,月光之下,百里息一身白衣,頭髮披散着,疏離孤傲不可親近。
殷蕪本想進臨淵宮,卻在這翠竹林里迷了路,她本放了血,進竹林前又將傷口割得更深了一些,失血過多,眼前也有些發黑,最後終於走不動了,待想出去,她又找不到出路,便被困在這林子裏。
她又疼又絕望,還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便見百里息出現在面前。
她努力回想前世自己求百里息救命的經過,心跳得又快又急,唯恐自己這次求得不對,失去了機會。
纖細瑩白的手從披風中伸出來,微微發着顫,扯住了百里息的袍角,她聲音軟軟的,在這夜裏嬌媚得不像話:「息表哥」
百里息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上面一道極深的傷口,此時還在流着血,染紅了下面一片綠草。
呵這回臉上沒傷,傷了手腕是吧。
「誰是你表哥?」百里息挑眉,聲音冷淡。
殷蕪沒回答他的話,她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少女身量雖未完全長開,卻也算修長,只是此時歪頭倒在地上,小小的一團。
「嘖,真慘。」嘆了一句,百里息便沒管她,轉身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