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筆錢反正本來也沒打算花在刀刃上,不是嗎?」安德魯雙手按着桌子,身體前傾,「用一筆享樂的錢,換全人類一個希望,不划算嗎?」
「是換全人類一個希望,還是換安農星一個希望?」院長從桌上抽出一疊資料,摔到安德魯面前,「你根本不是布魯星人,你是安農星人,對不對?」
安德魯變了臉色。
院長把洛狄忒的項目表格拍到那疊資料上,「放棄抗污染項目,栽培洛狄忒,你偽造身份的事情將永遠成為秘密,經費我也立刻批給你。」
安德魯臉色難看地收回撐在桌上的手,沉默地把洛狄忒的項目表格拿了起來。
院長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身體前傾,手肘架在桌上,「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認清」
一個紙團丟到他的臉上。
安德魯神色冷淡地脫下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白大褂,往地上一扔,轉身離開,「愛批不批。」
從那天起,他成了臭名昭著的星際海盜,為自己搶來一筆又一筆的經費。
他花了二十年時間,提出假設、奪取經費、研究論證,否定了無數個方向。
奇蹟始終沒有發生。
他的名聲越來越糟糕,聯邦逮捕他的風聲越來越緊,他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他不是天生的悍匪,一點也不喜歡命懸一線的生活,支撐着他堅持下去的只是一個十分簡單的願望——
他要研究出抗污染植物,挽救即將被污染區吞沒的家鄉。
追着他跑的,除了星際聯邦,還有時間。
然而追兵在後,他卻黔驢技窮了。
研究陷入了瓶頸,他找不到任何突破的方向,每時每刻都覺得自己像無頭蒼蠅。
就在他陷入絕望的時候,聯邦抓住了他。
按他的罪名,應當處以死刑。
但是聯邦沒有,他被送至秘密基地,成為了實驗對象。
直到那時,安德魯才知道,原來一直被各大星系看不起的安農星人,就跟傑里費斯樹一樣,天生對污染就具有極高的抗性。
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想方設法地擺脫了秘密基地的控制,沒有逃,而是反過來控制住了那個秘密基地,開始抽取自己的基因做抗污染研究。
突破是巨大的。
經過基因改造的傑里費斯樹被栽種到高度污染的土壤里,生根、發芽、成長到了即將進入開花期的那天,安德魯站在觀察室內,看着玻璃牆另一頭的傑里費斯樹。
光腦上的聯繫人界面已經打開了,只等開花的那一瞬間,他就打電話回家報喜。
聯邦特警闖入觀察室的時候,玻璃牆上的數據正好突破閾值,牆那頭的空間裏,傑里費斯樹抽出淡藍色的半透明花蕾。
所有人都驚呆了。
安德魯陷入了狂喜。
他忽視在場一眾特警,在0.02秒內撥通了多年未打的電話,聽着電話撥通中的提示音,急不可耐得來回踱步。
那幾秒的等待比他苦熬的二十年還有久。
然而在等待的盡頭,是一句冷冰冰的機械提示:
【您撥打的賬號不在服務區】
安德魯茫然地抬頭,看向前來逮捕他的特警,「安農星怎麼了嗎?」
為首的特警隊長回答:「你不知道?三年前,安農星就已經淪為高度污染區了。」
「沒有關係,三年,剛好是我們一族的極限,還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我已經有突破了,現在回去一定來得及。」他幾乎是自言自語,收拾了東西就要離開。
特警們嚴陣以待,攔住了他的去路。
特警隊長說:「安德魯先生,你必須跟我們走」
嘩啦——
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將觀察室的玻璃牆撞得轟然碎裂,好幾個特警沒反應過來的功夫,身上已經多了幾個紅痣一樣的血點,三秒後,無形的兇手因為吸飽了人類的血液,終於現出了面目——
那是一根根變紅的細線,跟蜘蛛絲一樣粗細,是傑里費斯樹的輸導組織。
傑里費斯樹,變異了。
場面一片狼藉,還活着的人全都手忙腳亂。
實驗房間裏那棵傑里費斯樹無差別攻擊着所有人,包括親手將它培育出來的安德魯。
蜘蛛絲一樣的疏導組織迎着安德魯的面門射來,卻在奪取他生命的前一秒,分崩離析。
高大、美麗的傑里費斯樹在殺了十數個人類後,像是達到了什麼臨界點,轟然塌垮,化成了一堆半透明的灰。
安德魯站在原地,盯着自己前後花了三十三年、付諸一炬的心血,沒有命懸一線的後怕,也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腦子裏只有一句話:
他沒有第二個三十三年了。
他沒有跑贏時間。
這個殘忍的世界裏,沒有奇蹟。
*
「沒有奇蹟。」
安德魯收回思緒,背對着席雲說道。
席雲並不贊同,「如果你在奇蹟出現的前一秒放棄,那對你來說,的確永遠都沒有奇蹟。」
安德魯不再說話,一腳邁出大門。
「餵。」席雲再次喊道,「你為什麼要來地球?以你對家鄉的執念,就算找死,你應該也想死在家鄉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