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川凌的大腦不是很清醒,像是生了鏽的發條剛剛開始轉動。
這就導致他在意識到愛人沒有第一時間守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心裏積攢的怨氣差點爆發。
可惜他身體沉重得厲害,能做出最大的、表示不滿的動作,就是狠狠蹙了蹙眉。
他視線聚焦到那個快步走到他床前的人身上。
——跡部景吾。他那個自從22歲繼承家業就一直在當空中飛人的堂兄。
遠川凌至少有半年沒見過對方了,跡部家的產業重心在e國,跡部景吾掌權之後,重心逐漸向日本國內轉移,可惜這兩個國家都和遠川凌定居的阿根廷隔了大半個地球。
對方最近沒有來阿根廷出差的打算,遠川凌確信這一點。
他心中陡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從他昏迷之後脫離了原有的軌跡。
跡部景吾那熟悉又陌生的俊臉,帶着遠川凌久未見過的少年稚氣,從人體骨骼的正常生長趨勢來說,這個面相的堂兄,遠川凌應該只在十幾歲的時候見過。
他打結的思維終於察覺到了違和感。
為什麼堂兄看着這麼年輕?為什麼這間單人病房的裝潢那麼像自己少年時在e國的舊居?為什麼他醒來有一會兒,卻遲遲不見愛人出現?
遠川凌心裏漸漸升起難以言喻的恐慌,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喑啞的疑問:「哥?」
這聲音一出口,遠川凌自己愣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icu住了十天半個月,總覺得已經病入膏肓了。
應該不至於。
遠川凌曾經是個醫生預備役,雖然最終轉路去了理療方面,但監控身體狀況這一點很輕易就能做到,尤其是自己的身體。
他確信自己只是單純的低血糖,他的身體素質和及川徹那樣的運動員完全不能比,甚至在三十歲做了兩場大手術之後,每況愈下。
不過他向來對自己的健康問題十分上心,生怕自己哪一日真的陷入病魔的爪牙中,拖累了自己的愛人。
誰都不想有個病歪歪的伴侶不是嗎。
跡部景吾仿佛剛剛從那聲不應該從弟弟嘴裏說出口的親密愛稱中清醒過來,他表情複雜地看着病床上的遠川凌,猶疑着問:「凌,你是在說夢話對吧?最近有和查理那幫人接觸嗎?羅卡爾醫生說你是低血糖才會暈倒的,到底怎麼回事?」
遠川凌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堂兄,心裏慢慢被冷意填滿了。
緊接着湧上來的就是不可置信。
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羅卡爾醫生,是跡部家的家庭醫生,遠川凌母親的學生,在遠川凌離開e國之後就已經辭職,絕不可能出現在阿根廷。
而查理,遠川凌中學時代最狂熱的追求者,很有e國人的紳士風度,就連性向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對方的尺度一直掌握得很好,對遠川凌的追求向來點到即止,和那些在關係上很開放的風流人士非常不同。
順便一提,這人還是e國某證券公司的大少爺,個人修養氣度都是上等,和遠川凌之間只有性別不匹配。
遠川凌在向家裏出櫃之後,跡部景吾還有問過他會不會考慮和查理交往,並不是從商業聯姻的角度,而是他的堂兄確實覺得查理的為人不錯,值得託付。
那樣情緒外放又熱情的人,的確適配遠川凌這種孤僻冷漠人士。
遠川家是醫學世家,他的父親是國際知名的醫學專家,母親是醫藥研究員,兩人每天都在和死神做鬥爭,遠川凌難免被忽略了許多,遠川父母在察覺到孩子性格逐漸沉鬱之後,就將人送到了跡部景吾所在的e國,祈禱兒子的性格能在同齡人的帶動下有所扭轉。
跡部景吾明白這一點。
但遠川家希望遠川凌改變的,是性格,而不是性向。
天知道跡部景吾聽見那無意識的一聲「老公」,心裏的震驚有多少。
他第一反應就是查理那個壞傢伙背着他對自己弟弟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那一瞬間,他連怎麼背着查理家的保鏢把那傢伙暴打一頓的方法都想好了。
跡部景吾急切的求知慾沒能打動遠川凌,對方對他的試探完全不為所動,非常乾脆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只見病床上的白髮少年木着臉,突然問了一句:「哥,你今年幾歲了?」
跡部景吾:「?」
他走上前,動作麻木地摸了摸遠川凌的額頭,沒發燒,卻怎麼好像燒糊塗了?
「你」跡部景吾剛剛開口,就注意到遠川凌冷靜而又鄭重的視線,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玩笑,於是他答:「15歲。」
遠川凌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縮在被子裏的手探上去摸了摸腰腹,那裏的疤痕消失得乾乾淨淨。
手術留下的痕跡不翼而飛,身體和面前的堂哥都縮小了,愛人不見蹤影,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十分荒謬的結論。
低血糖發作暈倒之後,他回到了和及川徹完全沒有任何關聯的少年時代。
——這該死的世界。
*
半個小時之後,遠川凌的房間門外,跡部景吾在門口煩躁地打轉,遠川凌已經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有一陣兒了,對方剛剛甦醒,跡部景吾難免擔心。
跡部大少爺自小被耳提面命要照顧遠川凌,不過由於遠川凌的自我管理能力遠超一種同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