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朝第三任太子趙熙被廢了。
第一任是當今嫡子,也是獨子。
可惜這位被朝臣寄予重望,且於帝後手心裏長大的太子福氣太薄,六歲那年便因病去世了。帝後哀痛欲絕,為表愛子之心,往後幾乎每年都要給他上一次諡號,快三十年過去,是為『孝睿德端毅惠太子』,朝臣簡稱『孝睿太子』。
第二任是成王嫡長子。
成王是當今幼弟,其嫡長子趙平安生於天佑十年,後因當今無子,他便與其餘幾位宗室兄弟一起被接到宮中撫養,並於十五歲那年被立為太子。可惜他坐上太子之位後沒活多久,大婚前幾日便墜馬死了,諡號是『孝敦太子』。
第三任,也是在太子之位上待得最長的是周王幼子趙熙。
他同樣是當初被選入宮中撫養的幾位宗室之一。
但同為養子,這位太子與溫和仁善的孝敦太子截然不同,可謂是「人前至善至孝,人後狼心狗肺。」
年初天佑帝偶感風寒,小病了一場,身為太子的趙熙當時親嘗湯藥,衣不解帶地侍奉,半個月下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朝野稱讚。
但等天佑帝病一好,他就在京城的某座私宅里會見朝臣,並且還在酒後大放厥詞,說出了『孤即位後,陛下當以皇考尊之』之類的話。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意思就是說他趙熙雖然過繼給了天佑帝,並且做了太子,但其實在他的心裏生父周王才是真正的父親,陛下只是伯父罷了。
所以等他將來繼位做了皇帝,就要『拔亂反正』,將陛下從『父皇』變成『皇考』,周王呢就由普通王爺變成太上皇,即『小宗變大宗』*。
鳩佔鵲巢了可謂是。
趙熙的這番話被無孔不入的東廠番子們捅到御前,不但周王一家以及東宮一系的官員們倒了大霉,以『謀逆』之名統統下獄,趙熙本人也成了廢太子。
這件事剛過去半個月,長街上的血跡都還沒洗乾淨。
所以當東廠番子們的頭頭——東廠督主周遇之在番子們的簇擁下信步從宮門走出的時候,所到之處人人變色,避之唯恐不及。
但也有不怕的,站在宮門口處,以正直聞名,執着於維護正統的左都御史張浩正看到他後臉色變得很難看,呸了一聲道:「奸宦!」說罷他還擼了擼袖子,往這邊走了兩步,似乎是想要走過來將周遇之打一頓解氣。
其友人嚇得臉色大變,連忙拉住了他,「張兄使不得,使不得啊!」
東廠的凶名,在這一場廢太子之戰里已顯露無疑!
事發後,不是沒有人給趙熙求情。
就連執掌內閣二十年,門生遍朝野,接連將兩位孫女定給兩位太子且又全身而退,號稱『滑不溜手』的首輔劉廉劉大人也帶着幾位閣老連夜進宮曉以利害,希望陛下能夠網開一面。
——孩子不懂事,打一頓就行了!
真的廢了,那可是動搖國本的事啊。
因為這第三任太子今年已二十有三,在太子之位上有八年時間了。
這麼長的時間裏朝臣們該站位的站位,沒站位的也已經找好了靠山。眼見着陛下今年都五十一了,身子骨一日差過一日,這個時候保證皇位的順利更迭才是最要緊的,千萬不能再出現幾十年前二王舉旗而起,打進京城爭奪皇位的事。
生靈塗炭之下,陛下您就要成為千古罪人了啊!
再不行,也不要牽連太廣。
太子可廢,但朝臣不能死太多,死罪魁禍首就行了!
聽說當時陛下聽完這些勸解的話後也有所鬆動,準備再給趙熙一個機會。
但就在這個時候,周遇之帶着一個大箱子入了宮,裏面記載的居然是趙熙被立為太子後的八年裏,他與周王一家的『起居錄』!
當時箱子一打開,露出來的就是趙熙及周王避着人時討論的一句句誅心話語、從周王府搜查出來的一件件奇珍異寶、以及父子二人眾多妻妾背後牽扯到的關係
此舉直接就點燃了陛下心中的怒火!
所以現在人滿為患的詔獄裏,除了廢太子趙熙和周王一家外,還關押了牽連進去的幾十個官員。京城及其他地方因為此事牽連,直接丟了烏紗帽的更是不計其數。
如此凶名,朝臣們怎能不怕?
因此那位友人緊緊地拉住了張浩正的手臂,不住地勸道:「張兄,浩正兄,使不得,使不得啊!走走走,我們快回去吧。」
「嫂夫人和孩子還在家中等着你呢!」
聽到家人這兩個字,張浩正臉上的怒氣稍緩。他就那麼站着,瞪着迎面走來的周遇之看了許久,然後哼了一聲,轉頭就走。
其友人鬆了口氣,向周遇之的方向扯了扯嘴角後連忙跟上。
這一幕當然被周遇之看在眼裏,不過他並不在意。
甚至還有些愉悅。
畢竟敵人恨你妒你想殺你,但偏偏又無可奈何,甚至還要咬着牙笑臉相迎,那是一件多麼讓人高興的事情啊。
快哉,當浮一大白!
所以他抬手制止了身後某個番子「督主,要不要屬下」的建議,彎腰入轎,然後在閉目養神間,轎子在京城最大的酒樓——天香樓停下了。
天香樓是京城最好的酒樓。
不過外人並不知道,這其實是東廠的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