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藥罐子
初秋的涼風前幾日才將將帶走夏日的炎熱,整個淮州城剛舒爽了一陣。
現在正是午後秋乏之際,而淮州知府內院的東廂房卻是一片忙碌,只見幾個小丫鬟在一個身着青色襦裙的婦人指揮下端着盆子進進出出,忙得腳不沾地。
婦人雖未動作,但臉上卻已沁出了薄汗,顧不得擦拭,便撩起了帘子走進去。
她環顧了一周,屋子裏已經放置了七八個炭盆,熱氣十足,再添置可就氣悶了。她朝身後的丫鬟揮了揮手,阻止她們繼續端炭盆進來,問:「閩大夫,這熱度可是夠了?」
一個滿頭銀髮的老者正不緊不慢地整理他的針石布包,他脊背微傴僂,似乎有些耳背,婦人又說了一遍,動作才頓了頓。
屋子裏沒有什麼陳設,空曠的中央就放置了一張暖榻,榻上坐着一個少年。
老人緩慢地走到少年的身邊,握了握他的手,又細細地看了少年的面色,「可是覺得熱了?」
&少年低聲回答,抬頭對着婦人說道,「悶得難受,周媽媽,把窗子打開吧。」
婦人聞言,臉上露出心疼之色來,不禁看向老人,待見到老人點頭,便立刻將窗子打了半開。
&們都出去吧,也別讓人進來。」老人朝婦人吩咐道,接着轉身對着少年,「你將衣裳脫了。」
周媽媽退到房門的腳步一頓,便又走到少年的身邊,服侍少年脫了外衫,待要換下裏衣的時候就見少年搖了搖頭,側身不讓了,「我自己來,媽媽出去吧。」
周媽媽想到自家少爺已經十五了,早已經不是孩童,聞言便停了手,退了出去。
林曦解下裏衣,平躺在暖榻上,雙手擱置在兩側,抬頭望着屋頂的木樑。
他不知道是否因為前世貪污太多,今世才遭了報應。可明明前世已付出了代價,被判死刑結束掉年輕的生命,卻不知道這帶着記憶重生到這不知名的朝代又算什麼?
剛出生之時,林曦還昏昏沉沉沒有意識,當長到兩三歲才漸漸了解到周圍的人和事,不過那時候身體已經不好了,虛弱且常常生病,又極度的畏寒。春末夏至之時,人們都已經換上了薄衫,而林曦卻才剛剛脫掉棉襖裘衣,夏季不要說用冰了,就是打着扇子也不敢用力,似乎隨時隨地都將邁不過那道生死坎兒。
然而隨着年齡的增大,林曦身體嬌弱程度依舊是風一吹就倒,天氣一冷一熱就受不了。整個淮州城都知道林家少爺是走三步就喘,快跑能要去半條命的主。
手裏捧着藥罐子,嘴裏含着藥丸子,都說這孩子活不長。
林曦雖然運氣不錯,出生在富貴之家,可這糟糕的身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死去活來多少次,總覺得是前世罪孽太深,痛快地死了還不夠,這輩子繼續償還。然而即使如此痛苦,可是他依舊不想死,人只有死過一次,才知道生命的可貴。
哪怕在這世的母親病久難醫,撒手人寰,而自己高燒不退,呼吸困難的時候他都沒有放棄。
就在那時,號稱杏林聖手的閩大夫被請進了淮州知府的大門。
林知府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抖着手將林曦送到閩大夫的懷中,第二天的清晨,林曦退了高燒,平穩了呼吸。
本以為生命有了保障,健康有了希望,卻不知是否是寒氣侵襲了破敗的身體,林曦的寒症越發不可收拾。到如今普通的藥石已罔,幸好閩大夫不虧為杏林泰斗,並未被這區區寒症所難倒,然而所用之法卻讓林曦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閩大夫又緩慢而細緻地在木盆里淨了手,擦乾,打開針石布袋,放置在林曦的身側。他沒有立刻動手,目光只是在林曦的身上逡巡,似乎在細細地觀察。
&頭,你說過這是最後一次了,過了這次,我這身子就回漸漸好轉,至少……不再需要針灸了吧。」沒有聲響的屋子讓林曦的聲音有些發緊,他無法忘記這五年來每三個月一次的針灸,每一次針灸全身那種疼到神經,痛倒骨髓的感覺。那種痛細密綿長,無處可躲,似乎再也熬不了一個呼吸,卻又漫長地等待下一個。
閩大夫清楚地看到林曦的手握緊又艱難地鬆開,泛白的骨節僵硬着,手背上的青筋卻高高地突起,少年的手如同人一樣消瘦,仿佛一碰就碎。沒有為林曦的無禮而生氣,他此時的目光並不是林曦熟知的平靜,甚至冷漠,如今卻充滿的了憐惜及留戀,那眼中的慈愛是林曦從未見過,卻也再也見不到的。
&頭……」良久得不到閩大夫的回答,林曦的緊張地回過頭。
少年的眼裏滿滿的是害怕,閩大夫眯起眼睛,將流露的感情掩了起來,低頭執起一根細長的銀針,似漫不經心地說:「老夫說過,這最後一遭,最忌心緒不穩,你這般毛躁,怕是得功虧一簣。」
聞言,林曦瞬間放鬆了身體,待要保證,卻聽見閩大夫的聲音四平八穩而來,「不過,如今這般,你想重來一次老夫也是有心無力。」
身上徒然一陣熟悉的疼痛襲來,林曦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夫大限將至,已沒有那精神力氣再施一次九轉九回。」
閩大夫的聲音如同他的手一樣平穩,待林曦身上九處大穴插入三寸長的銀針,他才施施然地拭了額上細汗,「之前已講過多遍,如今老夫再絮叨一次,若是依舊記不住,那也是天意罷了。九轉九回大體可分為六步,第一步九柱針定穴,第二步二十七輔針落脈,第三步五十四從針循氣泄寒,共九九八十一針。切記,任何一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