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衣冠南渡以來,荊州治所屢屢變更。
王敦治武昌(今湖北鄂州);陶侃前治沔陽,後治武昌;王廩治江陵;庾亮治武昌;庾翼由武昌遷往襄陽,後還於夏口。
因此,哪怕早在西晉時期,就分揚州之豫章、鄱陽、廬陵、臨川、南康、建安、晉安,以及荊州之武昌、桂陽、安成,合計十郡,設立江州,但武昌等地,依舊長期被荊州刺史把持,並以之作為治所。
夏口,征西將軍府,朝廷關於荊州刺史一職的任命,已經送達,得知將是桓溫接替自己,臥病已久的庾翼倍感失望。
他明白,庾家的權勢,基本也到頭了。
庾翼是晉明帝皇后庾文君之弟,是晉成帝、晉康帝的舅父,但到了當今天子司馬聃,關係就有些遠了。
太后褚蒜子有自己的娘家,而司馬聃也有自己的母族,相比於庾家,褚氏才是母子二人更能信賴的親人。
但庾翼也明白,相較於其次子庾爰之,桓溫明顯是更適合鎮守荊州之人。
病房中擠滿了人,庾爰之忿忿不平道:
「庾家世代鎮守西藩,朝廷理應順應人情,准父親之請,如今卻派桓溫前來接管,屬實欺人太甚,父親,這詔書不能接呀!」
庾家眾人也紛紛七嘴八舌的說道:
「沒錯!此亂命也!荊州不能奉詔!」
「朝廷以為我們庾家軟弱可欺,哼!王敦、蘇峻能做的事,莫非我們就做不得!」
「都是那何充弄權,蠱惑幼主,我等應當舉兵東出,清君側!」
病床上的庾翼冷冷注視着眾人,直到他們都閉上嘴了,庾翼才強撐精神,問道:
「王敦、蘇峻是何下場?」
眾人默不作聲。
王敦叛亂,病死軍中,妻妾、兒女遭受牽連,蘇峻兵敗被殺,遭斬首分割,屍骨無存。
庾翼閉上了眼,腦海中回憶起當初他與桓溫相約一同匡扶天下的誓言,他滿含痛苦地說道:
「我與桓溫相交十餘年,此人才智,遠勝於我,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如今桓溫奉旨前來接管荊州,若是抗命不遵,必有滅族之禍。
「世上沒有長久的權勢,自明帝以來,庾家顯赫,已歷四朝,是時候該結束了。
「才不配位,反受其累,為我操辦葬禮之後,你們就不要繼續留在荊州了。」
「父親...」
「叔父...」
「主公...」
眾人紛紛勸說,但庾翼決心已定,不容更改。
當夜,征西將軍、荊州刺史,曾立志北伐,光復中原的庾翼病死於夏口,享年四十一歲。
桓溫是在西行途中得知的消息,庾翼不僅是他的妻子司馬興男的舅父,也是提攜自己的恩人,更是他的摯友。
如今聽說他去世的消息,桓溫心中五味雜陳。
他站在甲板上,遙目向西,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桓熙不知何時走上了甲班,來到桓溫身後,輕聲道:
「請父親為孩兒準備一艘快舟,孩兒先往夏口弔喪,為父親探路。」
這話讓桓溫很是感動,雖然有消息說庾翼臨終前叮囑庾家眾人離開荊州,但誰又知道庾爰之是否會聽從庾翼的遺囑,放棄權力。
桓溫搖頭拒絕道:
「你是我的嫡長子,無需輕身涉險,來博取我的信重,此事,我派遣一名屬官即可,免得你母親又來責怪我。」
桓熙卻堅持道:
「屬官的身份,又怎麼比得上孩兒,還請父親准許。」
別人不知道事情發展,但桓熙卻很清楚,庾家終究是放棄了荊州,才有桓家今後的權勢。
因此,桓熙心知肚明,此行絕無危險。
桓溫稍作猶豫,終究是點頭答應,只不過讓桓熙自己與司馬興男說一聲。
司馬興男在得知舅父去世後,在船艙里以淚洗面,作為庾皇后的嫡長女,她自小得到舅父們的寵愛,如今庾家五兄弟,在庾亮、庾懌、庾冰、庾條之後,最後一位舅父庾翼也已經病故,她又怎能不為之傷悲。
「母親,孩兒向父親請命,先往夏口為舅公奔喪,還請母親允許。」
司馬興男可沒想着夏口是什麼龍潭虎穴,雖然舅父死了,但坐鎮夏口的庾爰之是她的表弟,在司馬興男想來,自己的母族,又怎麼會加害她的兒子。
「好孩子,難得你有這份孝心。」
得了司馬興男的允許,桓溫當即為桓熙準備一艘快船,桓熙身穿孝衣與父母道別,他只帶了一人跟隨,正是郗超。
謝道韞遠遠注視着桓熙登上快船,駛離了逆着江水緩緩而行的船隊。
她不清楚,傳聞中這少年不是愚笨不堪麼,怎麼會被委以重任。
以謝道韞的智慧,當然清楚桓熙此行,並非只是弔喪,還得為桓溫在夏口探路,摸清楚庾家人的態度。
正當她疑惑的時候,卻聽父親謝奕低聲自語道:
「與桓家大郎同船之人,原來是南昌縣公(郗愔)之子,他此前拒絕會稽王的招攬,卻是要往荊州聽用。」
謝道韞誤以為桓熙只是陪同,郗超才是真正為桓溫探聽虛實之人,便也沒有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漢水古稱夏水,其入江之處,即